金庸小说植物考：曼陀罗/山茶、七星海棠、天山雪莲

曼陀罗/山茶：是色照旧空?

不同于《神雕侠侣》那足以与一切世俗抗衡的恋爱，《天龙八部》里贯串的是求而不得的宿命无常;在这样布满浓烈佛家色彩的主题之下，书中派出了最具代表性的植物：山茶与曼陀罗。有人评论《天龙八部》，说是“有情皆孽，无人不冤”。其实何止是人呢，植物也是蛮冤的。在书中，曼陀罗被完全认定为山茶(Camellia spp.)的别名之一，也就是说，两者被认为是同一种植物。但事实并非如此：山茶与曼陀罗，其实是完全不同，也没有任何亲缘干系的两个独立物种;之所以会被等量齐观，或者只是因为明朝《二如亭群芳谱》里的一句话：

“山茶，一名曼陀罗树。”

——这句话并无上下文增补，在其他的浩瀚植物古籍中也很难再见到。纵然是综合了从古到今、天南海北浩瀚植物别名的《中国植物志》中，也并未将“曼陀罗”作为山茶别名收录。《群芳谱》作者王象晋的这一说法显得孤独无援，想来也很大概是不须要的夹杂。至于《天龙八部》里，特产于云南，品类繁多、富厚鲜艳的花朵，虽然是山茶无疑;个中所提到的部门品种，如‘十八学士’‘抓破佳丽脸’等，在现实中也确实存在。只是并没有书中说的那样玄乎，什么“一株上共开十八朵花，朵朵颜色不同，红的就是全红，紫的即是全紫，决无半分稠浊。并且十八朵花形状朵朵不同，各有各的妙处，开时齐开，谢时齐谢”之类，就完全是出于陪衬气氛的虚构了。别的值得一提的是，《天龙八部》所描写的北宋时期，云南茶花还并未充分为人所知;文人们笔下的山茶，多见于江西、福建、四川一带，而云南山茶甲天下的说法，是在明朝之后才逐渐生成。

重瓣的山茶(C. japonica)花朵。

那么也许也有人要问了：既然山茶≠曼陀罗，那么现实中的曼陀罗，又是多么容貌呢?这就要细细道来了。“曼陀罗”这个名字音译自梵语，自己就具备多重寄义;在植物学中，因为语言翻译和文化门户的区别，除了山茶，也有好几种植物会被冠以“曼陀罗”之名。这傍边最正式的应属植物志官方挂号的曼陀罗(Datura stramonium)：茄科曼陀罗属，和它的很多亲戚一样，都是貌不惊人的存在。但也不能小看此花——曼陀罗全株有毒，以果实和种子为甚;个中所含有的莨菪碱是副交感神经抑制剂的一种，虽可入药，但因为毒性大也很少利用。

曼陀罗的花和果实。

除此之外，一般也认为佛经中的曼陀罗花(mandarava)是来自豆科刺桐属的植物，刺桐(Erythrina variegata)。这种原产东南亚，盛开赤色花朵的高峻乔木，确实可以满意佛经中“天雨曼陀罗华”的描写，但从颜色和形状来说，好像又无法匹配《法华经》等佛学书籍中，关于“曼陀罗华者，译为小白团华”的介绍。由此看来，曼陀罗这一脚色还真是虚空奥妙得很，就像曼珠沙华、优钵昙华等佛经花草一样，意象远远大于形象了。

“金门国度公园”里盛开的刺桐花枝。

七心海棠：传说很惊险，现实很温柔

关于“断肠草”，在上一次的文章中我们已经接头过了。至于这一次要提到的七心海棠，则是与“断肠花”这名字有些渊源。七心海棠出自《飞狐外传》，是程灵素女人所培养的一种剧毒植物;听说其根茎花叶，俱是剧毒无比，有效身分无色无味，纵然是一等一的毒药好手也险些无法察觉。但这花不加制炼，却也不会伤人，用程灵素女人本身的话来说，“你不吃它，便死不了。”

那么不妨来看看这样的绝世毒物是何容貌吧。瘦小的程灵素端出这一小盆七心海棠的时候，男主角胡斐看到的是“叶子也和寻常海棠无异，花瓣紧贴枝干而生，花枝如铁，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”。可以说和它的主人一样，都属于貌不惊人的范例。然而，从这样的描写来看，好像撇开“七心”不谈，光是这“海棠”二字，也值得细论一番——植物中能被冠以“海棠”之名的可不止一种，譬如蔷薇科苹果属(Malus)的西府海棠、垂丝海棠、湖北海棠;蔷薇科木瓜属(Chaenomeles)的贴梗海棠(皱皮木瓜)、木瓜海棠(毛叶木瓜);尚有秋海棠科秋海棠属的各类秋海棠。

贴梗海棠的花朵。

七心海棠的植株娇小可盆栽，俨然应该属于秋海棠一类，但提到“花瓣紧贴枝干，花枝如铁”，又很像是蔷薇科的各类海棠才具有的特征。至于花瓣上的“七心”——这就很遗憾了，自然界中的各类海棠可都不具备这样的外形。并且最重要的，各人完全不消因为书中的这段故事而对海棠们避而远之——无论蔷薇科的“海棠”，照旧秋海棠科的秋海棠，险些都不含对人体具有显著毒性的身分;恰恰相反，西府海棠、木瓜海棠、贴梗海棠的果实都可食用，秋海棠更是公认的可食用花材，坊间传播董小宛就曾以秋海棠制成过色香味俱全的“海棠露”。

不只好吃，秋海棠也可以很好看——这些是由秋海棠属数个种杂交选育出来的抚玩品种的花朵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按照《广群芳谱》记实，秋海棠还有一个别名叫做断肠花。传说古时候有一名少妇忖量良人而不得，持久挥泪，泪水便化作秋海棠开出花来。以之对比冷静爱着胡斐，甚至为之支付生命的程灵素，似乎墙下小花一样的存在，或者也是有几分相似的吧?

天山雪莲：惊艳的代价

武侠故事中提及的植物，好像以药用植物和经济作物为主。要么是毒药，要么是解药，至于抚玩植物，仿佛很少会成为作者多多倾注笔墨的对象。这么说来“天山雪莲”或者是这傍边的异类：在金庸的笔下，这种花足以担得起“惊才绝艳”的美誉，尤其陪伴着全书第一美男——香香公主喀丝丽的呈现，的确整个天地都为之失色。《书剑恩怨录》的男主角陈家洛赴汤蹈火，冒险攀上悬崖采摘的正是此花;而除此之外，却也并未见雪莲花发挥其他更多的实际用途，似乎谁人美得触目惊心的女子，凭她只是站在哪里，便已经能披发出叫人触目惊心的能量。

现实中的雪莲花果然如此么?倒不尽然。菊科风毛菊属雪莲亚属(Saussurea Subg.Amphilaena)下共有23个物种，我国均有分布，但原生地和形态特征就有很大不同了。譬如分布于湖北、四川一带的华中雪莲，分布于华西多省区的唐古特雪莲(S. tangutica)，分布于四川、云南、西藏一带的长叶雪莲(S. longifolia)等，有些身形瘦削、颜色深浓的，看起来较量其貌不扬，实在不容易让人与“雪莲”这样雪白脱俗的名字接洽在一起。

固然有雪也有“莲”，可是人们照旧很难将这样的唐古特雪莲与“雪莲”一词接洽在一起。

至于《书剑恩怨录》中所写的，“海碗般大的奇花，花瓣碧绿，附近都是积雪，白中映碧，加上落日金光映照，娇艳华丽，奇丽万状”，应该就是我们常人相比拟力熟悉的天山雪莲，原产新疆一带的雪莲花(S. involucrata)：所谓“花瓣”其实是异化为膜状的顶端叶片，中心包裹的“花蕊”才是真正的总花序，呈麋集球形(这样说起来仿佛和白菜、卷心菜一类的较量神似呢);原著中形貌二十余丈外都能闻到的“芳香馥郁”“幽幽甜香”，现实中也并不存在，想必是为了迎合香香公主的形象需要才设定的。

固然比其他风毛菊看上去好一些，但照旧挣脱不了像包菜的运气。

比起抚玩，真正的雪莲们为人青睐更多是因为它传说中的神奇药效，而对原生地气候的适应性也导致它们并不适合作为普通的玩赏之用。这位天下第一美少女说它是“最难赶上的雪中莲”，虽是大实话，但至于是否绝美、是否惊艳，那就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了。